叨叨念No.15

多读书

多思考

写下来

嗯

在上一篇叨叨念里，我们穿越到唐僖宗的宫廷，参加了一场茶宴，可谓金碧辉煌，奢华隆重。（点链接查看??：《像唐朝人那样饮茶》）

宫廷茶宴虽然一派歌舞升平，但其实当时的大唐已经是日暮西山，之后再经过几十年的五代时期，宋朝就要粉墨登场了。

茶文化在宋朝极为兴盛，一方面是中晚唐以来饮茶习俗的延续、普及和发展，一方面是经济的繁荣和交流，而更加离不开的，大概是皇家的推崇和推动。宋朝建立不久，宋太宗就诏令在建州北苑造龙凤茶专供朝廷，渐渐形成了宋朝独特的贡茶规制。建州在福建，武夷山脉东南一带，是的，唐朝时认为最好的茶叶出产于阳羡，到北宋这会儿，建安的茶叶高居榜首了，这个地方现在叫做建瓯。

△建安北苑御焙遗址摄影吴震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趋之”，之后的官员当然就挖空心思争相求早、求新、求精求细，从开始的大龙团大凤团，到后来小龙团小凤团，之后又有密云龙/瑞云翔龙，到宋徽宗的时候，花样更是多得数不过来，名字都起得非常别（hua）致（shao），没办法，谁叫赵佶先生是大宋第一文艺青年呢。皇上的雅好投射到民间，便是宋朝时候开了遍地的茶肆茶坊，我们在小说里都能读到。

那我们就去跟赵佶先生喝一次茶吧！

哎是不是有同学要说了，咱们不是要跟宋朝文人喝茶吗，咋又找皇帝啊？咳，大宋朝最懂喝茶的文人，非赵佶同学莫属啊，你看唐朝的时候，咱们把陆羽尊为茶圣，是因为他写出了旷古未有的一部《茶经》对吧，陆羽的成就无疑是空前的，但不是绝后的——到宋朝，茶文化兴盛的另一个标志就是，写作茶书的人也多了，其中，宋仁宗时期的重臣蔡襄写的《茶录》是宋代现存最早也最完整的茶论专著，为宋代艺术化的点茶技艺奠定了基础；然后，就得数宋徽宗亲自写作的《大观茶论》了，这是一部总结性的集大成之作，之后宋朝再无茶书能出其右。这应该也是整个世界历史上唯一一部由在任的皇帝亲自写作的茶论专著了。

△图自网络

那徽宗的《大观茶论》写了点啥呢？别着急，我们一边点茶品饮，一边慢慢道来。

有没有细心的同学注意到我写的“点茶”二字？这里的点不是到茶馆点一杯茶的点哦，而是“唐煎宋点”的点，它的出现，表明宋代的茶艺与唐朝相比发生了重大改变，唐朝陆羽那会儿是“煎茶”，而宋代则是“点茶”。

我们点茶当然得用建安北苑的贡茶。碾茶、罗茶、烧水、熁盏这些准备工作我们就不细说咯，只要知道啊，徽宗书里认为，茶碾呢，用银质的最好，铁的就不够好，因为会害茶色；而罗茶呢，要不厌其烦多罗几遍，这样茶末才够细，热水注入之后才能轻泛于水面，形成尽显茶色的光泽的粥面。水嘛就取山泉水或者井水，不能用江河水，又腥又脏。水不能烧得太老，看到像鱼目蟹眼一样的连珠泡泡就好。茶盏呢要用青黑色的，光彩四射的兔毫盏就很好，因为深色的盏能衬托出茶色。点茶之前要用热水熁盏，这样茶才发立耐久。

说好不细说，还讲了这么一堆，不能怨我，宋徽宗他太讲究了。那么赶紧来点茶吧：

△量取茶末放入建盏

眷古自在茶会宋丨戏分茶官方宣传图

“妙于此者，量茶受汤，调如融胶，环注盏畔，勿使浸茶，势不欲猛。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击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疏星皎月，灿然而生，则茶之根本立矣。第二汤自茶面注之，周回一线，急注急止，茶面不动，击拂既力，色泽渐开，珠玑磊落。三汤多寡如前，击拂渐贵轻匀。周环旋复，表里洞彻，粟文蟹眼，泛结杂起，茶之色十已得其六七。四汤尚啬，筅欲转稍宽而勿速。其真精华彩，既已焕然，轻云渐生。五汤乃可稍纵，筅欲轻匀而透达，如发立未尽，则击以作之。发立已过，则拂以敛之。结浚霭，结凝雪，茶色尽矣。六汤以观立作，乳点勃然，则以筅着居，缓绕拂动而已。七汤以分轻清重浊，相稀得中，可欲则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凝而不动，谓之咬盏，宜均其轻清浮合者饮之。”

△点茶注汤

眷古自在茶会宋丨戏分茶官方宣传图

这段话多字，描写了7个步骤，讲的就是怎么调膏点茶，7个步骤的全过程大概要多久呢？大概就一两分钟吧……但宋徽宗那双艺术家的眼睛，就能在这个瞬间里观察出这么细致的层次，这么微妙的变化；他那支生花妙笔呢，又把每一层次中不同的美感传达得淋漓尽致：“疏星皎月，灿然而生”、“珠玑磊落”、“真精华彩……轻云渐生”、“浚霭凝雪”、“乳雾汹涌”等等等等。

△茶筅击拂茶汤

眷古自在茶会宋丨戏分茶官方宣传图

那他到底在说啥呢？其实就是，把茶粉放进茶盏后，倒一点点热水来调成膏状；然后用长流紧嘴的执壶往盏里注热水，一边注呢，一边用茶筅击拂茶汤，这个击拂的手法呀特别有讲究，徽宗说得很细了；那最后要的效果呢，就是茶面上要形成厚厚一层光润细腻的沫浡，这个沫浡“咬盏”要久，比如斗茶的时候，谁点的茶沫浡先消退，在盏壁上现出了水脚，那谁就输了。

徽宗自己自然是“妙于此”的顶尖高手，他不仅是点茶的高手，还是“茶百戏”的高手，茶百戏又被叫做“水丹青”，就是在茶筅击拂出沫浡的时候呀，依着汤纹水脉，用茶沫即兴创作书画，比如写句诗或者画个花鸟虫鱼之类的，需要很高的技巧，但画面转瞬即逝。据徽宗的奸相蔡京记载，徽宗在宫中宴请臣下时，曾亲手注汤击沸，赏给群臣品饮：“少顷，白乳浮盏，而如疏星淡月，顾群臣曰：‘此是布茶。’”我在这句话里注意到了三个关键词，我们来一一细品：

先说“白乳”，不熟悉宋代茶风尚的我们可能要奇怪了，难道不应该是绿乳浮盏吗？真不是，绿乳的话，赵佶先生看不上的，他对茶色之白的执着啊，从他在《大观茶论》里专辟一章叫做“白茶”就可以看出来了，他说啊，这个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枝条舒展，叶片莹薄，是崖林之间偶然生出的，不是人力所可致。这茶树本来就稀有极了，可蒸焙它的难度又特别高，汤火稍一失手的话，极品就变成常品了。可如果制得好呢，则表里昭彻，如玉之在璞，它无与伦也！所以呀，这个点茶之色，以纯白为上真，青白为次，灰白次之，黄白又次之。噫！如此看来，之前我们点的那盏茶颜色偏黄白，品级不够啊！

△眷古自在茶会宋丨戏分茶官方宣传图

那这几株白茶树之外的茶树所产的茶叶，也想要营造白色茶汤该怎么办呢？那就在制作工序和工艺上下功夫：蒸茶必须蒸得刚刚好，不能生、不能太熟；压茶务求把茶膏榨得干干净净；研茶则要反复加水研磨，比如贡茶第一纲的龙团胜雪，讲究要“十六水”；最后焙茶的时候呢，火力也要恰到好处，焙火太烈，则色昏赤。我们今天看起来，这种把茶膏榨尽的做法完全无法理解，我喝的不就是那一口儿嘛！但徽宗那会儿不一样，他太醉心于纯白的茶色了，整个《大观茶论》有一多半章节都在讲怎么才能让茶色白。

蔡京那段记载里，我注意到的第二个关键词是“如疏星淡月”，这是在说徽宗“水丹青”技艺的高妙了。茶筅挥洒之间，顺应造化之势，轻拨云开令疏星淡月偶出汹涌乳雾之上，我相信这不是蔡京拍马屁，以宋徽宗的高超书画功力，他真的可以做到。我们经常在各种地方看到宋徽宗画的《瑞鹤图》，今天不妨再看一下：

△辽宁省博物馆藏

这幅瑞鹤图说的是公元年正月的某天，一群白鹤飞来在端门上空盘旋不去，其中更有两只立于大殿屋脊鸱尾之上，很是自在闲适的样子，众人都啧啧称奇认为是祥瑞，宋徽宗自然也很高兴，就把这个场景画了出来。这幅画是写实的，但它装饰性很强，很有设计感，只是这设计感很高级，不着痕迹。之所以这幅画比他的其它花鸟画更让我们耳熟能详，我想应该是这幅画还有种奇妙的特质，它具备某种现代性，让今人看了也会过目不忘。画面左侧是宋徽宗写的题记，字体正是他独创的“瘦金体”。我读到过一种说法，说你如果会画画，又很懂书法，那你就能理解瘦金体一定是绝顶的工笔画家才能创造出来的字体。我既不会也不懂，但就是觉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宋徽宗瘦金体成熟时期作品《秾芳诗帖》图自网络

瘦金体的笔画引入了很多绘画的技法，比如兰叶、竹枝、竹节的画法，形成了“花瓣点，兰叶捺，鹤腿竖，回马挑”的特点，铁画银钩瘦劲有力但又有那么一点点肉感，比较锋芒毕露，不太符合中正平和的传统审美观，但特别富有装饰性，单独作为书法作品出现的时候，如果篇幅长的话可能会让人觉得单调、审美疲劳；可是用于画作的题跋时，却能够与画面互为增益，交相辉映。这位字体设计大师还给自己设计了一个别致的落款：“天下一人”，非常简洁，看起来仿佛就一个“天”字，在瑞鹤图最下角可以看到，放大来看：

那么我再来说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