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幸福在哪里
作者简介 冶进海,男,回族,80后,博士研究生,鲁迅文学院第十二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在《花城》《民族文学》《青年文学》《小说评论》等百余家杂志发表文学作品数十万字,被《小说选刊》《散文选刊》等多家报刊转载,作品入选多个选本。现供职于宁夏电视台经济频道。 幸福在哪里 一 “野牦牛,给我醒来,抬头挺胸,听好了!” 那时夜半,梦正酣,手机铃声不依不饶,我摸过手机,放在耳边,就听到小米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但有几分嘚瑟,还有在我面前一贯的专横。我打了个激灵,赶紧坐正,捂着耳朵仔细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小妹我在哈佛,旁听生,刚办好证,准备听课去,你知道讲课的教授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我的心忽然有些刺痛了,就像针尖一下下抽插一样。毫无疑问,她做到了,了不起,她说要出国留学,不畏艰辛,哪怕伤筋动骨伤心伤肺,也要一心一意奋勇向前: “因为,Ihaveadream”。 我曾经问过她的“dream”是什么,当时月朗星稀,我俩在路边烤摊上吃夜宵,她化着精致的妆,啃着变态辣的烤翅愣怔了一下,摇摇头,想了想,再摇摇头,说太多啦,就跟那些闪光的星星一样,我说不清楚。 挂断电话,我发呆好久。窗外晨曦微露,隐隐有人声传来。又是一个清早了,我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清早?岁月渐长,一事无成,不能不谓痛苦。说实话,放眼全省,像小妹这样,能到全球顶尖高校去旁听,无功无利,闲适自在的,没有几个。她炫耀一下,嘚瑟嘚瑟,特别是在我面前,太正常不过。可我实在有些难以转过弯来,在她消失近乎一年之后,突然来了一个电话,居然跑到了大洋彼岸,参加学习去了,她听得懂吗?她跟谁一起呢?人生地不熟,她会过得好吗? 这家伙,从我认识第一天起,就没忘在我面前显摆,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站在自家的廊檐下,扎着几根朝天辫,摇着双臂冲我说,我会跳舞,你会吗?说着,扭腰摆臀,自唱自跳起来,唱的是当年大街小巷传唱的《幸福在哪里》: 幸福在哪里 朋友呀告诉你, 他不在柳荫下, 也不在温室里 …… 童声唱这歌,好听。当时她才六岁,童稚烂漫,而我跟她姐是同班同学,她姐大她八岁。我第一次去她家时,我们快初中毕业了。 “你是我姐夫吗?” “不是。” “你是不是来提亲的?” “不是。” “你什么也不是,你来我家干吗呀?” “我来找你玩。” “好呀,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小米,你叫什么呢?” “大家叫我野牦牛。你看我像吗?” “像呢,你跟牛一样喘粗气。” 那是春夏交替的季节,大地一派葱绿,艳阳天令人精神焕发。可小米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同班同学米迎春,却迎来成长中最痛苦的一次选择,因为家庭贫穷,父亲重病在身,怕考上高中后,家里交不起三百多元的学杂费,干脆不考了,离校回家准备听从命运安排。我们那里是农村,山大沟深,女孩子不到二十岁出嫁的较为普遍,一般先办了婚礼,共同生活上几年,再去领结婚证。当时我们全班有四十六个同学,得知米迎春不读书后会面临怎样的生活状态,都是愁肠百结,想方设法劝说她参加初升高考试,坚持把书读下来。我家因为离她家近,只需翻过两座大山,故受全班同学委托,带着同学们集体写给她的信,还有四十多元捐款,来到了小米家,希望米迎春能回去继续读书,有困难大家帮着解决,书读下去,以后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 按理说,米迎春成绩好,读下去,考个重点大学不成问题。可她一根筋,想着为家庭分忧,就不管不顾,弃学打工。也就是我找到她家的第二天,她拿着同学们捐给她的,用于解决家庭困难的四十多元钱,独自离开山村,到了省城,在远方亲戚的帮助下,当了一名中石油加油站的加油员。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而我自此没再见过她。这些年,小米常跟我聊起她姐姐,说她姐姐对她有多好,可我实在想不起,她姐姐,也就是我同学米迎春具体长什么模样,只记得米迎春中午经常不回家,啃着干馍馍写作业,下午交作业时,大家急忙忙抄她的。还有,她曾在全班唱过两次歌,都是《涛声依旧》,高音处声音尖利,动人心魄。 多年之后,很少有人唱这首歌了,偶然唱出来,令人伤怀不已。 二 大山里的姑娘,到十五六岁,这个奇特的年龄段,不经意间,像漫山遍野的马兰花一般,鲜艳起来,那味道,色彩,摇曳的姿态,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似乎吸收了所有的天地精华,紧接着,找对象,嫁了人,生了娃,伺候老的照顾小的,大太阳下日复一日地劳作,花朵一般的姑娘,被开水烫了似的,很快变成一个家长里短闲言碎语的媳妇,皱缩起来,慢慢如枯树,坚硬却没了活力。 那个大夏天,我开车回老家,傍晚时分,一个人在家乡的水库边上迎着凉风,望着水中一抹红色的夕阳,感怀时光匆匆,这时,几句拖长了的“花儿”飘来,令人一振: 阴山阳山的山对山好不过荡羊的草山 尕妹妹出来门前站活像是才开的牡丹 …… 当时我挺好奇,这音质,这调子,此时此景,令人浮想联翩。虽然“花儿”作为当地民歌,很多人会唱,但有时候,这样纵情歌唱,难免会招来一些非议,甚至引发家庭矛盾。为此,我特意绕了一大圈,赶过去见这位唱“花儿”的女人。 在一片没膝的大豆地里,我看到了除草的小米。 “我看到你在水库边上逛,听不少人说,你回来了。”我还没认出她来,她整理着额头上的几缕发丝,微笑着跟我打招呼。 迷蒙的夕阳下,小米头裹一层薄纱,有种无法言传的美!一双大眼睛,如两孔清泉,无法描述的清澈,涤荡人的心灵。 我可能合不拢嘴了。她微微启齿,“官做大了,不认识人了?” 因为父母已经从老家搬走了,我不怎么回老家,她这样一问,我知道她认识我,可我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于是抱歉地笑了笑,说哪里哪里,只是人老了,你们这一茬认不出来了。 我是小米。 “小米?”我没想起来初中的同学米迎春。 “米迎春的妹妹,我嫁到这边来了。” “啊,你姐还好吧?” “好啥好,拉扯几个小碎娃,快把她苦死了。” “你怎么不念书,嫁到这个山沟沟里了?” “这山沟沟里有水啊,不像我们那个山沟沟,连口水都喝不上。”她笑着说,又撩了撩耳边发丝,“大学念出来,找不上工作,倒不如趁早找个人嫁了。” “谁说大学念出来找不上工作?我不是找到工作了吗?” “那是你们那个年代,我们这个年代不行了,我们村子里好几个考上大学的,在城里打工,有些连工都打不上,瞎混呢,挣的比没读大学的少多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我给你说,读了大学的,毕竟视野开阔,发展前景好,再说了,读大学,接受教育,并不完全是为了赚钱,而是学会怎样看问题,怎样做人。” “你这人还真能掰,谁听那么多大道理啊,现实就是现实,理想再丰满,现实就这么骨干。” 这是网上挺流行的一句,没想到她顺口说出来了,我觉得有意思,想跟她多聊几句,这时听到远处大喊,“小米!小米!你还不回家,跟人扯鸡巴扯,你要点脸皮不,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我心想,谁这么横啊? 小米说,“我老公,有点张狂,没办法,为了不挨打,我得走了。” 小米匆匆离开,临走时,要了我一张名片: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大记者。” 通红的夕阳掉下去了,暮霭沉沉,这一条狭窄的山谷充满了几许峥嵘。我没想到,米迎春的妹妹居然出落得如此俊俏。我更没想到,小米这么小出嫁了,还成天担心被丈夫家暴。我当然知道,老家的男人,打起女人来,棒子抡高,下手非常重,用上劲,一顿乱棒,会让女人躺上好几天。 三 小米最终受不了家暴,找我来了。 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小米农闲了,就玩手机QQ,里面有不少本地好友,这些本地好友通过QQ相册看到小米自拍的照片,情不自禁,一个个跑来见小米本人模样,有些还弄得惊天动地,向小米求爱,在小米家的铁大门上写了许多表白的话。小米男人本来在外面打工,听自己母亲说,媳妇儿闹得不像话了,便放下活赶回家,狠狠收拾了小米一顿。小米被打得缓了好几天,能下来走路了,就借着到邻居家串门的机会,连夜跑到省城,再坐车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她来找我,一者手头刚好有我的名片和联系方式,另外我在外地,他男人不好找,加上我又在电视台当记者,以为我很风光,多见识,神通比较广大。 “牦牛哥,我来城里了,想找你摆谈摆谈,有时间嘛?”她给我打电话时,小心翼翼的,连番介绍自己,“我是你同学米迎春的妹妹,你记得不?” 我当然记得,分别虽然五个月了,但她唱“花儿”的声音萦绕我耳边。 当时我结了婚买了房,背着一屁股的房贷,农村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动不动找我借钱,来这边打工,我家就是免费客栈。为此我媳妇儿很有意见,亲戚们上门,我媳妇儿有时摔盘子使脸色的。我不想让小米见到这种场景,就让她到单位门口,中午一起吃个便饭,如果有什么事,吃饭时说。 她说好呀好呀,只要不耽误你工作就好。 我们在单位门口一家菜馆见面,点了三个家常菜,麻婆豆腐,鱼香茄子,酸菜鱼。她有点狼吞虎咽,看我盯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几天来,就这顿吃得过瘾。 我说没事,你吃相挺好看。“呵呵,你真会说话。我跑出来了,是因为我那男人,屁本事没有,就知道打女人,有一次,差点把我腿打断,就是因为我跟另外几个小媳妇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后来,村里有个媳妇,被她男人给打破脾脏了,有些人说是吓的,医院,没有抢救过来,死了,我跟她关系不错,心想万一有一天,我跟她一样,多悲惨啊,所以我下定决心,出来找个生活。” “那你得离婚?” “又没领结婚证,离什么婚啊。” “你还是说清楚好,比如双方长辈之间的沟通等,不要闹出乱子,你如果继续和你丈夫生活,又不受制于你丈夫,你应该有你独立的经济来源,只有这样,才有独立的人格,另外,在城里生活,不吃苦是不行的。” “我想学门手艺,牦牛哥,你帮我推荐推荐呗,哪个技术学校好?我人生地不熟,怕上当受骗,你看,学费我边打工边凑,你只需要给我提供些意见就可以。” “你想学什么,你可想好,美容美发还是餐厅服务员,我建议你还是学一门技术,要不再去读个电大什么的。” “我还没想好做什么,读书没钱,我想好了告诉你,你会帮我吧?” “当然,谁让你是我同学的妹妹呢?” 那天中午,餐厅里的人并不多,但来来去去的,要瞅小米一眼,有些还死盯着不松开。我感觉小米身上的磁场太强大了。能跟这样漂亮的姑娘一起吃饭,我有些得意。我俩正聊得起劲时,突然看到我单位的好几位领导,从包间里吃完饭出来了。我赶紧站起身来打招呼,其中关系跟我好的刘总监一眼看到了小妹,开玩笑似的问:“你换女朋友了?” “领导这可不敢当,我早结婚了,这是从家乡过来的一个妹妹,叫小米。” “妹妹?表妹还是堂妹?”刘总监盯着小米问。 小米看我脸红耳赤,扑哧一笑说,“他是我姐姐的同学,我叫他牦牛哥。” “好好好,你俩吃,老远来了,你得招待好人家!”领导说完,看了我一眼,摆摆手走人了。 饭后我让小米住在单位附近的宾馆里,我走回电视台,思忖着怎么帮她找份工作。谁知在电梯里,又碰上了刘总监,他说我正要找你呢,准备给你打电话,这儿碰上了,刚好,我问你,中午跟你吃饭的那个女的干什么的? “领导你什么意思?”我反问一句。我跟刘总私交不错,说话可以随意点。 “她形象不错,眼神有灵气,普通话也标准,问她有没有兴趣当主持人,合适的话,过来试个镜?” 我一惊,突然想起来,刘总所在的生活频道,最近新上几档节目,缺人,刘总目前四处挖人,但总在感叹,伯乐常有,千里马不常有,人才难得! “她不是科班出身,学历也不够。” “不是科班,无所谓,学历嘛,过上几年再进修一下可以了。”刘总冲我笑笑,“你不会背着媳妇儿勾三搭四吧?” “这话不敢,不敢。” “好,那就来试录一段《乡村故事》栏目,我觉得她挺合适。” 刘总不像是开玩笑,我觉得对小米是个机会。当然,小米形象顶呱呱,但漂亮的女人多了,有几个是主持的料?我也知道,台里有个别主持人,也是专门挖来的,无学历无背景,要的就是那个状态,给个话筒,聚光灯一打,就眉飞色舞,秀出最好的状态,跟是否科班出身并无多大关联。我把这个消息说给小米时,小米不大相信,“牦牛哥,电视台美女那么多,你哄我玩吧?” “这事怎么敢骗你?” 小米试镜那天,我有一整天的采访,回来时已经很晚了。我打电话给小米,问试镜情况,小米颇有些嘚瑟:“你小妹我,发挥得不错,下面几个考官直夸呢,特别是刘总监,点评的时候说,这档节目就是给我量身打造的。” “说大话了吧?” “原来主持人,就是对着提词器念话啊,真的,可简单了。” 我心想小米真是无知者无畏!就她这两天的准备来看,青涩是很明显的,对着镜头,眼神明显有些游移,自信不够。当然,她嗓音有优势,但主持又不是比谁的嗓音好听。这只是一方面。 第二天一早,我见到刘总监,要了小米录的那段演播室,到播放机上一看,我几乎吃惊了,在精致的妆容和演播室聚光效应下,小米完美得几乎无可挑剔了,她身着砖红色服装,从眼影、腮红都与其服装色相配,呈珊瑚红色,口红采用与服装色彩相近的暗红色,最关键的是,那甜甜的笑容和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让人一下子觉得,这是集合了多个邻家小妹优点的邻家小妹。 最关键的是,这个话题太适合小米了,考评组要求以拉家常的方式表达,谈的是乡村彩礼送多少合适的话题,这方面小妹很有发言权,她父亲为了治病,收了一大笔彩礼后,才同意她嫁给这个男人的。而她发现,给了一大笔彩礼后,这个男人一家子,就觉得她是买回来的。这点后来让她特别吃惊。她在演播室里,起初是有些紧张,但后来她似乎发现,提字器里准备了许多话,有些就是她想表达的观点,她再稍微引申发挥,谈的又是真实感受,贴切自然。 我不由大为叹服,刘总监就那么一眼,认准了小米合适。这眼光,够毒! 刘总监说,先让小米录一段时间。 由于历史原因,电视台人分三六九等,全额事业编人员看不起台聘人员,台聘人员在企业聘人员面前多一份优越感,而企业聘在未聘用人员面前牛逼哄哄。我记得小米刚到台里不久,见谁都讨好三分。一开始,她们没有出入工牌,每次上班,都要在门卫那儿登记。而这些门卫,平时也就查她们几个新来的主持人,每次故意东拉西扯,盘问几句,其实早就清楚小米她们几个是在哪个部门上班。有一天,小米着急上去录节目,登记之后,门卫不放过,问她找谁,去哪个部门?小米来不及应付,就说我下来再跟你说。谁知门卫一把拉住她胳膊,不让她走动,说你给我说清楚了,不然我不让你上去。小米正着急,手机又在催响,便奋力挣脱,走向电梯。这时门卫又追来拉了她一把,把小米一件刚买的新衬衫给撕扯开了。那时小米很穷,心疼刚买的衣服,顺手给了门卫一巴掌。门卫急了,扯住小米的头发,扯到一旁,狠狠捶了几圈,大喊你大爷在这里工作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现在还跟我叫板,我告诉你,像你们这种没身份的,随时喊你滚蛋你就滚蛋,别以为仗着有张脸蛋,就无法无天,这里脸蛋好的多得是! 小米披头散发,伤痕处满是淤青。她很伤心,觉得自己被人打了,就报了警! 报警后,事情就闹大了,这名门卫要被警方带走,后勤处处长出来劝说才保留下,说内部纠纷内部处理,别劳累警察同志了。然后后勤处处长告到台长那儿,说部门随意聘用临时人员,给门卫管理工作造成混乱。 后来几经折腾,小米变成部门聘用人员,有望台里统一招聘时,成为台聘人员。这件事上,刘总费了好大力气,为此,小米特意给刘总送了条自织的围巾。 小米成了我的同事。虽然我在文体频道,她在生活频道,但在同一座大楼上班,感觉还是非常亲切。她在台附近租了房子,托我请来好几位播音老师给她指点,一大早跑到公园里练声。为了上镜好看一点,她没事就邀请化妆师、摄像师等到租住的房子里聚餐,然后虚心求教。有一次我去找她,发现里面热闹异常,每个人都玩嗨了,见到我又搂又抱,热情万分。看样子,小米作为女主人,招呼客人,烘托气氛还有一手。 电视台试用期间,小米工资低,勉强够生活费。她要请播音专业老师指导,每小时二百元,还要租房,买新衣服等,工资收入根本入不敷出,只好另外打工去赚。我给她介绍了本市的歌舞团团长,让她加入到她们的演艺活动中,有时间就走走穴。小米答应了,挺辛苦,但忙前忙后,跑得挺欢。 小米主持的《乡村故事》开播后,收视率不断上涨,直逼台里收视率常青藤电视剧。大家觉得,这个栏目创意好,拍摄内容好,小米主持又是锦上添花,大家喜欢她这张新面孔。台领导看到该栏目收视率不断刷新,物质上连续奖励不说,还安排小米和栏目制片人参加一个全国性的论坛,目的除了学习外地先进经验外,顺便去游玩一番,放松几天,算是一种变相的福利。 问题就在这趟出差上。 后来小米是这样给我说的,会议报到后,当天无课,她便和栏目制片人一道逛街,沿路吃了当地许多小吃,由于当地细雨绵绵,她受了点凉,晚上胃疼,疼得直冒冷汗,这个叫杨秀的制片人,给她灌汤喂药,一整夜陪在床边,关怀备至,到了清晨,她好多了,而他爬在她床边睡着了,蓬头垢面。她心疼之极,也感动之极,不知是谁主动,第二天俩人听完课,吃了一顿美美的西餐,晚上回到住宿地,拥抱在一起了。 还好,该制片人一年前已离异。就法律层面而言,并无不妥。不过,小米试用期还未满,就直接跟上司成双入对,难免惹来非议。有一次,我就听到我们频道的一个女编导说,小米,进台之前,早就以身投靠了! 这话像蘸了毒药的利箭,一旦刺中小米,很不利。 四 小米出差回来没多久,她男人追上门来了。 先是到电视台来找我。不知道什么途径,他打听到小米来投奔我,由于小米换了手机号,联系不上,就径直到单位来找我。 “大哥,小米来找过你吧?”这是个精瘦的家伙,三七开的发型。 “你是谁呀?” “我是小米男人?”他谦卑地笑着,给我点烟。 我说不抽,小米是谁? 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我,说大哥,我俩可是夫妻啊。 确实因为这句话,再想到是同村人,我便偷偷给小米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男人来了。 “牦牛哥,晚上吧,晚上我请吃饭,咱们在独一味吃粤菜!” 我带着小米男人,也就是叫耗子的老乡赶到饭店时,才发现小米请了一堆关系好的同事,男男女女一大桌,不过没有那位跟她成双入对的制片。小米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指着耗子说了句他叫耗子,然后开始吃饭。 那一桌都是俊男美女,耗子长相虽不赖,但不会说普通话,也不会玩。这帮电视台新聘用来的男女们玩一种游戏,就是抢着喊数字,没抢上或者撞在一起的接受处罚。如果是男女,互相给对方嘴里喂吃的,或者共同吃一块水果,如果落单受罚,就表演才艺,什么单口相声、歌舞、口技、十八般才艺亮出来,高潮不断。耗子没见过这阵势,脸色越来越灰。 小米玩得特尽兴,而且输得居多,一输,不是给那个喂吃的,就是跟这个合唱情歌,甚至闹着要喝交杯。 吃完饭,到门口打车时,耗子来到小米身旁,压低嗓门说了一句,“小米,跟我回家。” “回家,凭什么啊?”小米提高声音,“你看看我现在,吃一顿饭花一千多,你能养得起我吗?你要是可以,就在城里打工,我俩一起打工,但你自己想想,我现在的生活环境,你觉得我俩合适吗?” 耗子嘴唇抖动,举起了手掌。我大喝一声,堵在前面:“你敢?” 耗子扫一眼,狠狠瞪着我,不出声。 听到喊声,几个男同事冲到面前,围住了耗子,一个个高大、帅气、威猛,和身板瘦小、看上去只有点小聪明的耗子相比,明显不在一个重量级上。耗子扫视一圈,没了斗志,嗫嚅了几句,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可怜地望着小米。 小米鄙视地瞅了一眼,冲到耗子面前,用方言说:“看你这怂样,打我时咋那么有本事?你回去过你的日子,我俩一刀两断了。” 我护送小米回她租住的房间,一路上,她不吭声,到了门口,突然抱着我哭出声来,说:“牦牛哥,我是不是个坏女人?” 我拍了拍她肩膀:“早点睡,别想太多了。” 第二天,我听小米打来电话说,耗子在电视台大门口等她,幸亏她有先见之明,给一个跑政法口的新闻记者打了一个求情电话,说遇到骚扰了,希望给辖区派出所所长说个情,派两个民警来吓吓骚扰者。男记者一个电话,两民警很快赶到,正好遇到耗子拉着小米当众下跪,不知是悔过还是威逼利诱。民警果断地将耗子请上警车,进了派出所。据说当晚,耗子直接被遣送到火车站,进站回家,而且答应这辈子再也不会骚扰小米。 “我其实喜欢过他的。”后来小米约我吃饭时给我说,她俩是谈恋爱结婚的,“毕竟有过夫妻之恩,我如此做,是不是有些绝了呢?” “我说有些事,遇到了,该彻底了结,黏黏糊糊不好。” “牦牛哥,你说得没错,遇到我不喜欢的,我无比绝情!” 当时她再次单身,和那位令她感动不已的制片人分手了,原因比较简单,两人成双入对,让大家看不习惯,便捣了闲话。该制片人被刘总监调整到另外一个栏目,而且责令不许跟小米来往,以免影响工作。该制片人义愤填膺,跟小米商量着如何抗衡来自上面对私人感情的干涉,但小米一听刘总监对她俩的交往有意见,立即改口说,“要不咱俩分开一段时间,毕竟,我刚进台,工作第一,感情靠后,你也知道,进来不容易。”该制片人不说话,强充面子,小米急了,说你是男人不,该考虑考虑我的感受,我俩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又不会死人。该制片人赶紧骑驴下坡,说也好,再了解了解,交往不迟。 小米口中的暂停交往,主要是做给外人看,不想影响工作。而该制片人不知道是理解错了,还是另有想法,和小米分手不到半个月,就找了一位做茶楼生意的女人,据说很有钱,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和那个女人旅行结婚了。 小米泪眼迷蒙,反复念叨:“他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他说过要娶我的啊。” “你还年轻,别着急。”我劝慰说。 当晚,我看小米发的 随之而来的,她发布的 后来, 再有一段时间,她 我俩虽在同一栋楼里,但见面不多,偶尔相约吃个午餐,也谈家乡的事情居多。我问她是否恋爱了,她笑而不答,似乎默认,又似乎不想跟我谈这个话题。 不过,小米工作方面的确卖力,在台里发展顺风顺水,有点火的架势。据说影视频道总监看了她几期节目后,看中了她,大小综艺节目、晚会都让她参与主持,由于长相清纯甜美,台风不错,加上应变能力强,小米的综艺方面的主持,可圈可点的地方不少。后来,听说有些企业搞大型庆典什么的,点名请小米去主持。小米私活越接越多,有时候应不过来,让我帮她联系我们频道的主持人。 一开始,还问我能否过来当个摄像什么的,后来她直接在外面参与一个广告公司的分股,一切都是由文化传媒公司来运作,她只要出场费,年终到公司去分红。按规定,台里不允许这样做,可这是主持人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我看她还参加了一个电影的演出,女三号,海报铺天盖地。她几乎像海燕一样空中飞了,在北京录节目,在海南拍电影,在大理拍广告,还得回到自己单位做自己的主持。她几乎忙得没有自己的时间了。 有时候,她也会打电话告诉我,比如昨晚接到台领导打来的电话,参加某某饭局呀;饭局上,台领导开了什么玩笑话啊,又比如谁谁谁又给她介绍男朋友了都非富即贵的家庭啦,之类的。 有一天,她说,她要出唱碟,要开演唱会,某某公司正打算包装她。 我能想象到,前后左右的聚光灯下,她像公主般摇曳,台下成千上万的观众呐喊喝彩,震天价的掌声、喊声,甚至一大片狂喜的眼泪,因为她的演出。 她是个幸运的孩儿,这么快地走上了成功之路。 有一段时间,她清闲了一点,频繁来我们频道找一个嫁了房地产商做阔太太的女主持。我看到她飘然而至,跟这个女主持窃窃私语一阵,又飘然离去。她几乎每天换一身衣服,她穿的衣服是那么合我心意,而且跟我喜欢的一个女明星一样,简洁却不失妩媚,简约却不失高贵,我每天看着她飘然而去,总觉得,她带走了我内心一点什么东西。我从来没想到,小米居然集合了我种种的梦想。她能跟我说家乡话,她有纯朴可爱的一面,她举止是那么娴静温婉。我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女人,可看着小米,我觉得完美极了。 而这时,我的婚姻也触了礁。前妻跟了一个总部派来的单身副总,到上海定居了。她最后留给我的一句话,你太老实了。 五 小米来台里大概一年多吧,有一天,我刚进办公室,就听到女同事一片喳喳议论之声,见我到来,声音稍微小了些,但有些不知我和小米关系的,继续大肆摆弄:“生活频道的主持人小米被打了。” “胆子这么大,连电视台女主持都敢打?” “据说勾引有妇之夫,就堵在大厅门口,一顿暴打,脸都撕破了。” “第三者插足?如此庸俗的桥段不会发生在我们身边吧?” “就是的,台里还捧她呢,原来是靠这个走红的!” “是不是弄错了,她那么年轻,有前途,干嘛去当第三者,不会嫁个土豪?” 涉及小米,我感觉脑袋被狠狠砸了一棍,人有些懵了。第三者的名声,实在不好听,小米既然有那么多追求者,何必去淌这浑水呢? 我走到生活频道所在的楼层,一出电梯,又掉头从楼梯走了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掏出电话,我不知道是否给小米打,想了想,最终没有打。我实在不知道这时候说些什么,有些道理,她应该明白呀。 回到办公室,我坐立不安,小米会怎样选择,是辞职?病假?还是另有处理方式?但我很快了解到,小米虽然情绪低落,但一声不发,继续去录制节目。 本来临时找了另外一名女主持顶替。可小米往那儿一站,一挺胸,一说话,大家立即意识到,她和其他女主持之间有质的区别,就像假冒的玉石和真玉石放在一起,那色泽、手感、氤氲之气,是截然不同的,她天生就是一个女主持,是一个爱显摆的人。 我知道她内心有快要闷得发酵的委屈,但这些委屈是笑在脸上哭在心里的。 大家很快忘了她被对方老婆追上门来撕打的事情。 不久,我接到了她的电话,牦牛哥,等会儿你来找我,我俩一起去吃饭。 明知道这时候跟她在一起,难免会惹火上身,但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我还是跑到十八楼她所在的办公室,推开门,笑着说,小米你可以走了吗? 她搀起我胳膊,冲大家挥挥手,说我们去吃日本料理去了,亲们再见! 她的表演有些拙劣,从未有过的夸张,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依然是一个沉浸在蜜罐的小鸟。 我知道好些人在心里骂我傻逼,可我又能怎么办呢?她是小米呀! 中午在一家高档的音乐餐厅,小米请客,点了一堆菜,一口都不吃,咬着吸管一点点喝冷饮,有点烦躁。 我闷头吃饭,等她开口,给我一个解释,可她一直想自己的事,最后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幸福是什么?” “把不幸刨除,剩下的就是幸福。” “可他说他不幸福,他只有跟我在一起才幸福。” “他?” “嗯。” “骗你玩的,你让他现在把其它的一切抛开,跟着你幸福去。” “我也这样说过,他说抛开得有个过程,让我等等。” “这个过程,恐怕把你也玩够了!” “你怎么这样能说他?” “他有身份,有地位,有钱,能帮你做很多事,对吧?对你而言,他很重要,对我而言,他就是一个花花公子,连花花公子都算不上,是个无耻的骗子。” “你是不是因为你老婆被一个老板给拐跑就这么愤世嫉俗啊?” 我几乎要拍案而起了。这是什么话啊,我好心替她分析,她不可理喻!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小米,小米也盯着我,最后摇摇头,说你人太好了!。 那段时间,我名义上是小米的恋人,好多人问起小米的事,我只好解释,是个误会,真的误会了,那个台门口打小米的女人弄错了,打的应该是另外一个女同事,老女人眼神一花,给搞混了。 私下里又开始议论,背了黑锅的女人是谁?而这时,小米紧锣密鼓地寻找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去高档会所,参加各种晚宴,最后选择了一个多金大少。 “老牦牛,我跟你关系好,才跟你不藏心眼的,不是为钱,你说台里的几个女主持,嫁给那些老公,是为了什么?看上哪儿了?相貌,才情?论相貌,谈才情,应该找你才合适。” “可你嫁过去不会幸福的!” “我看这位阔少挺老实的,过门后我当家作主,有什么不幸福的?” “不妥,太有钱了,太有钱的男人靠不住!” “你羡慕嫉妒恨吧!” 她就这样征询了我的意见,然后宣布把我从恋人位置上开除,红牌罚下。我说怎么是红牌呢?过河拆桥,起码有点补偿吧?她说我当了你快三个月的女朋友,你知足吧?我说小米有你这样说话的?我连手都没牵一下,什么女朋友啊!她咯咯笑着说,这是你自己不牵的,又不是我不让你牵,你压根儿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恋人,我早说过,你就是个落单的老牦牛,只喜欢一个人孤独地舔舐自己的伤口,而没尝试着再开始一段。 我心里一动,若有所悟,却继续迷糊。 据其他同事反馈,小米跟我分手后,办公桌上每天都会有玫瑰送到,而且是昂贵的蓝色妖姬,豪气侧漏。小米给大家解释跟我分手的理由时说,跟他有年龄代沟。我有些气闷,小米跟制片人,跟那个有妇之夫,年龄比我小了? 约会五六次后,小米决定结婚,跟这个叫张戈的富二代结婚,这个富二代,年龄跟比我小不了几岁,比小米大六岁,被小米迷得神魂颠倒,做出不少荒唐的浪漫。小米在十八楼办公,那个土豪男友为了求婚,弄来了一只巨大的热气球,专门的技术人员操作驾驶,升到小米窗口,用扩音喇叭大喊小米我爱你,请你嫁给我吧!而且抖落出一条巨幅,上面红色喷涂着“小米,请你嫁给我吧”几个大字。小米和她的同事在窗口大喊大叫,不知道兴奋还是让对方小心。因为风很大,土豪男友听不见,兀自用扩音喇叭大喊,说小米下来吧,到你们单位门口,我要听你面对面答应我,我买到你想要的大钻戒了。 “小伙子倒挺实诚,就是有些壹加壹了。”我身边有个男同事说。 虽然求婚仪式有些搞笑,但参加过小米婚礼的人,都说那是一场盛大豪华的婚礼,几乎在这个城市里难得一见。小米给我下了请柬,但我以有个重大采访为由,躲避到其它城市里了。我可以想象得到,在这个城市最高档的酒店里,一个华丽的婚礼现场,小米穿着洁白的拖得长长的婚礼服走出来,对着一个胖子说出“我愿意”时的敷衍与无趣。 六 很长时间,小米没有跟我联系,不断更新的微博里,发的是天南海北旅游的照片。我听说,小米请了一个长长的婚假,开始对欧洲列国进行了一个以她为主体的摄影访问。她去的那些地方,是我一直想去却未能去成的。我无比羡慕。而小米的 自从离婚后,我也先后接触了几个女子,但感觉一般。工作方面,因为传统媒体改革发展等问题,我们这个做文化的栏目,因为没有收视率,又很难创收,被台里撤销,我暂时处于待岗状态,等着适合市场的新栏目上台后再去工作。这时候,我动不动想起第一次小米见我时,用童稚的嗓音唱的那首歌: 幸福在哪里呀, 朋友呀告诉你, 他不在柳荫下, 也不在温室里…… 有时候,我整天在家里,看电影,打理博客,顺便洗衣做饭,浇浇花草。朋友们吆喝着聚餐,可我打不起精神,也没怎么参加。 有一天晚上,我已经睡着了,小米突然给我打来手机: “你在哪儿?我最近生病,刚出院。” “什么病,严重吗?也不早点告诉我。” “怀孕了。” “恭喜你!” “谁来抚养?我要离婚了。”她舌头打着卷,似乎在吃东西,高声说她在酒吧喝酒,让我过来陪陪。我大吃一惊,她原先是不喝酒的,什么时候学会了?我说你少喝点,赶紧回去。 “你来不来,我在北京路号,过客酒吧,过来,我给要了一瓶伏特加,要不我就帮你喝光光……” 我知道她喝多了。我立即打了辆车,赶到她所在的位置。 小米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我在酒吧门口看到了她,她像个八爪鱼一样爬在酒吧门口一个秋千架上,嘴里兀自念叨着什么。旁边有个人,不知道对她有企图还是帮助,正拍着她肩膀。听到我声音,小米转过身来,头发散乱,眼神迷离,衣服污秽不堪,哪像个时髦亮丽的电视台主持人? “你是我哥,对吧?” “没错。” “你不会像那些男人一样欺负我对吧?” “哪里的话。” “我今晚不回家了,我要到你家去住。” “要不告诉一下你老公,让他来接你?” “你少给我提他,我没老公!” 我想他俩闹别扭了,估计分歧不小。我试着扶她起来,可她软绵绵的,面条一样站不起来。我只好把她扛到肩膀上,站在路边打车。好多出租车司机一看有醉鬼,就不拉客,哪怕你吓唬着投诉也没用,最后,我只好扛着她回家。 夜晚灯火阑珊,人影绰绰,我不知道,在这样的深夜,有多少人快乐或不快乐地逛荡着。 虽然她才九十斤,可扛着走了三公里,把我累得够呛。把小米扔在客厅沙发上,想到她那身脏衣服,我怎么也睡不着,便拿来湿毛巾,擦回她明艳的面庞,然后让她把外衣脱了,她不,她让我给她脱。她那天穿的是一条连衣裙,我帮她脱,就难免有些尴尬。可她太脏了,可能在酒吧门口的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没有一处干净。我只好找来前妻一件睡衣,脱了她裙子,给她套上。 说实话,看到她身材,那皮肤,玫瑰红内衣,青春躯体散发的光芒,完全把她当一个老同学的妹妹,不动心是假的,但她身上那股酒气,那股秽物呛人的味道,还有她动不动作呕一下的姿态,让人心思全无,感慨造化弄人。 我好不容易睡着,就听到她把冰箱门砸得震天响。 她在找水。冰箱里没饮料,只有点枯萎的蔬菜,她有些烦躁。我说我到门口便利店给她买几瓶矿泉水,现在烧水,有点来不及,她给了我一巴掌,说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然后打来水龙头,直接把嘴对上去,大口大口吮吸。 喝足了,又沉沉睡去。 那一夜,她半夜中爬起来,喝了几次水,我给她准备好了一大壶温水,她全喝光了,不够,又去喝自来水,然后上厕所,在骂骂咧咧中睡去,像个生霉了的怨妇。 第二天到了中午,我还迷迷瞪瞪睡觉时,听到她冲马桶的声音。 她在呕吐,爬在马桶上大口喘气,脸蛋潮红。 我轻轻给她捶背,问她想喝点稀粥不。 她摇摇头,突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想吃荔枝,妃子笑。” “别胡闹,这是什么季节?” “我才没闹呢,能弄来不?”她咧着小虎牙。 “好,我出去给你买,你等着。” “你把我抱上床,我要睡你的床”。 我顺从地将她抱上床。她躺下来,媚眼如丝。 我差点有亲她的冲动,但总算克制住了,给她拉了拉被子,说你等着。 因为过了季,好多水果专卖店没有荔枝,最后我直接跑到水果批发市场,找最大的批发店,才批到一箱荔枝。我顺路再带了一碗八宝粥,急忙赶回家,打开门,听到小米跟人在手机里吵架: “我他妈不稀罕你的臭钱,你他妈别给我摆谱,你那点心眼我还看不出来?离,明天就办他妈手续,你不离你就是乌龟王八蛋,我不要你一分狗屁钱,你留着嫖娼去吧……” 声嘶力竭,暴跳如雷,加上酒后身体虚弱,全身颤抖,让我心疼不已。 我第一次领略小米发火。扔下手机,她寒着一张脸,仿佛能阴出一盆水来。她告诉我事情原委,她那个叫张戈的土豪老公,钱财方面对她倒是慷慨,今年生日礼物还送了一辆玛莎拉蒂,但就是他妈不懂生活,打网络游戏到深更半夜,就把她弄醒,她受不了,加上他越来越胖,更加厌烦。谁知道,他俩为此事吵了几次架之后,一天晚上,她没同意他亲热的要求,他就打电话,居然叫了两个小姐到家里,打算到隔壁房间去,顺便给她点颜色看。 “你说,是个人,能干出这种事情吗?” 我无言。 “算了,我在外面租个房子,分居一段时间,离婚吧,我也想清楚了,这样一辈子下去,我活得还像个人吗?玩偶差不多。” “你想好了再说,毕竟,你当时是冲着钱去的。” “是啊,没错,我用他的钱,该玩的玩了,该享受的享受了,也就那点意思,现在姑奶奶不干了,准备做幸福的自己。” “怎么做?” “我准备再去进修,读几年大学,然后,谈一场校园里的恋爱,轰轰烈烈的,郎才女貌的,羡慕死人的那种!” 我不知如何接茬,她想的是挺美好。而且,她还年轻,还可以实现这一切。 小米吃了几颗荔枝,又喝了几口粥,精神恢复了一些。 “你看,我有九个斗,我命里注定是来享福的。我来看看你的斗。”她拉过我手掌,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细看,给我数有几个簸箕斗。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开当铺、五斗、六斗背花搂(要饭的)、七斗八斗把官做,九斗十斗享清福。你有七个斗,你以后肯定会当官。” “我从来没想过当官,也没想过多么有钱,我只想拥有一份平凡简单的幸福就可以了,问题是,未能拥有。” 我盯着小米。小米说,你呀,太没追求了,没追求,没欲望,就没斗志。 然后她给我唱《幸福在哪里》: 幸福在哪里 朋友呀告诉你, 他不在柳荫下, 也不在温室里 …… 七 那段时间小米住在我家里。她本来打算去租房住的,后来仔细观察过我房间后,决定住我这里,一者省钱,二者怕我孤单,三来看看我书柜里的书。她说,她其实跟她姐米迎春一样,是想考一个好大学的,谁知道,她姐是因为家境太艰难,不去读书了,而她自己,作为文艺委员,招惹的男生太多,想读也读不进去,最后只好弃学。 “现在最遗憾的是没去读大学,我特别喜欢大学中的氛围,拿一本书,坐在草坪里翻看,然后有个男生过来跟你搭讪,给你传纸条……大学里的感情最纯洁最浪漫了。” “再纯洁的感情,还是要经受现实的考验。” “嗯,你跟嫂子是大学谈的恋爱,居然就这么离婚了,好可惜哦。” “缘尽了。” “不是,是你没钱,女人很虚荣的。” “嗯,只要她开心就好。” “她不会太开心的,有钱,没有合适的人,也就那样。”她完全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我黯然伤神,望着窗外一串快要掉落的枯叶,不知说什么好。 小米依旧去上班。自从她嫁了人,工作没那么拼命了,现在只主持一档栏目《乡村故事》,基本上上午工作,下午在家。那段时间,她变着花样给我做饭。每天我下班,就能吃到她做的饭菜,都是家乡的口味,吃得特别开心。 “看不出,你还有这么好的厨艺,刮目相看。” “我只是给我喜欢的人做饭,遇上讨厌的,才没心情做这个好呢,像我前夫,我泡面给他吃,已经够给面子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笑笑。 吃完饭,我俩顺着小区后面一条河往上走,走到一爿明月湖畔,安静地坐一会儿,说说相熟的人和事。有时候,跟着公园里的露天卡拉OK唱两首歌,相视一笑后慢悠悠回来,卧在沙发里看电影。 有时没好电影看,或者不想看了,就玩手机。她用手机下载了一款配音软件,截取了好多电视剧的片段,片段里影视人物的配音可以随时被关闭,然后配上我俩的声音。每次配音,我俩先听一遍原声,然后根据字幕和口型配上去。我一般配那些滑稽的,特色的,拿腔作调的,而她配的是甜美的,女主人公的声音。我俩配完一段,就上传到微博 有一天晚上,停电了,我俩面对面躺在沙发里,点了蜡烛看书,边看边瞎扯。 “要不,咱俩凑合一下得了,你这么老,我也不嫌弃你,咱俩一个乡里出来的,虽然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算知根知底,一起回家也方便,多好?”小米嗑着瓜子翻着一本时尚女装杂志。 “行啊,但我得跟你约法三章。” “你好无聊啊,一点激情都没有,我给你提三条建议,你能做到,我就答应嫁给你!” “哪三条?只要我愿意,十条八条都能做到。” “你首先把你前妻的东西给我清理掉,包括你俩那么多的照片。我可不想生活在你俩的世界里。” 我一怔。 前妻离开快一年了,有时候觉得,她只是出个差,过一段时间还会回来。尽管我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忘记她,或者一想起她立即屏蔽掉,但她所有的东西,包括和我一起走过的记忆,都原封不动地在我的身边,我根本没法忘记,我只好想,她只是出差了,过一段时间,会回来的,这样一想,我自欺欺人地觉得好受多了。 是应该清理一些空间了。 “好,第二条呢?” “你先做到第一条,我再给你提下一条。” 我说没问题,这个周末我就清理。 但有些事往往充满神秘,所以才有缘分这么一说吧。万万没想到,还没到周末,周四的晚上,我和小米有说有笑回到家时,发现电视机是打开的,厨房里的灯是亮的,有一个身影在忙碌。 “你俩回来了?我下了点面,你俩谁吃?” 小米过去跟前妻吃过饭,当然认识。现在不由得喊了一声“嫂子!” “小米,我真要感谢你,帮我照顾我们家老刘。” “啊……” 小米找了个理由,离开房间,出了小区后给我打手机,说她住到朋友家里了,让我好好跟前妻谈。我看着前妻,她只是说了句:“你还会要我,对吗?” 泪如雨下。我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哪怕她几乎让我死掉。 八 小米从我家搬出去了。不久,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办理了离婚手续,得到了一笔小钱,报考了省城大学的成人教育,准备拿上大本后,考托福,到国外留学去。 “我有些厌倦,对身边的人和事。”小米说,“野牦牛,我得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谈一场恋爱,最好是到国外的大学,什么哈佛剑桥的,让我这个山村的小女人,受点教育,你知道,我其实是很想努力学习,奋勇向前的。” 我说感情讲缘分,不见得非要到国外。 她说,生活不能死守着一个圈子,人到一定年龄,应该到处走走,哪怕当一名流浪者,感觉哪儿好了,就在那儿多呆几天,直到自己想再次出发。我现在还年轻,远方或许更诗情画意,更值得我去追求,收获幸福。 我说,“小米,你这份工作来之不易,而且你也不是说,你喜欢当主持人吗?” “无所谓了,现在到了自媒体时代,我微博粉丝有四十多万, “嗯,说的也是,可你要出国,收入方面?” “牦牛哥,我不像你那么实在,该挣得钱,我早就挣得差不多了,等花完了,再工作不迟。” 后来一段时间,我以为她在准备去国外的事,谁知道,她还没出发,爱情就袭中了她,像一场重感冒,让她猝不及防。 后来一起吃饭时我才知道,跟小米谈恋爱的这一位是省城大学音乐学院的老师,钢琴王子。最大的爱好是满世界跑着玩。 这是个风度翩翩的男人,打着领结,文雅又充满激情,和小米有相同的志趣,满足所有期待。这一场恋爱,让小米变了个人似的,处处透露出幸福的气息。我们一起出去玩过一次,在野外烧烤,玩开心了,小米男友吹笛子,她伴舞,琴瑟和谐,简直天造一对。 小米开始筹备自己的第三场婚礼,拟定了很多方案,然后一一敲定。她告诉我说,小学五年级,看完一个电视连续剧,她就开始规划着自己的婚礼,但规划来规划去,最终觉得最完美的婚礼,应该有一个完美的新郎。而现在一切都完美了。 不过小米说,这次婚礼有一个很大的遗憾,就是她父母不来参加婚礼了,姐姐也因为婆婆有病在身,不能过来,现在就剩下我作为娘家人参加。 我答应了。看到她满身洋溢的幸福,我也无比开心。 一场西式的婚礼,在郊外的一个山庄举行,来了不少亲朋好友。婚礼进行到一半,发生了一点意外。这意外,足以致命。 当天有东南风,不大,但不间断地吹着。新郎张浩东可能受了点凉,跟人碰杯时,不时咳嗽几声。其实,他一露面就在咳嗽,不过大家没怎么注意,而且他也刻意在压制,但后来,不知怎么搞的,跟小米跳了一场舞,有点累了,一长串咳嗽下来,咳出了几缕血丝,有几滴溅到了白净的礼服上,大家就紧张起来,特别是他父母,更是满面担心。 小米问怎么啦,新郎张浩东支支吾吾,禁不住追问,就道出了原委。 原来张浩东在四个月以前,查出有肺癌。当时他觉得自己不抽烟不喝酒,经常锻炼身体,怎么可能?是否被误诊了?两个月过后,再去复查,还是同样的结果,而且癌细胞在不断扩散。他紧张之极,但这个时候,婚礼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他不想自己这个时候失去一场婚礼,或者不想失去小米,就隐瞒了病情,坚持结婚。 这场别具情调的婚礼,因为发现新郎有病,而且是重症,就不欢而散。婚后第二天,小米就带着张浩东跑到北京去治疗,一去半年,半年中,我们通过几次电话,得知张浩东病情恶化,医生要求化疗,但对效果并不看好。 小米打来电话,有些抑郁:“我命好苦。” 我不知道怎么劝慰,一切都是她自己在做选择。 “小米,只要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 “我需要钱,需要用进口药,来配合化疗,牦牛哥,你尽能够给我凑一点。” 九 这次回来,小米精神恍惚,皱纹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眼睛已经不再和山泉一样清凉,一切显示,她提前结束了作为一个女人最美好的时光。她已经不符合《乡村故事》主持人的形象了,名声不好不说,身材开始走样,说话有些不着调,加上新媒体冲击,电视栏目收视率下滑,台领导决定,暂时撤下这一栏目,改版后再说。小米就处于待业状态。 有一天晚上小米凌晨两点多回来,高跟鞋惊醒了我妻子。我妻子不由得批评了她两句,说你不能这样混下去,你再这样下去,会成为人所不齿的女人。小米一听,怒了,说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你还不是跟了别的男人,抛弃了野牦牛,要不是你重新回来,我早嫁给她了! “好啊,原来是嫌我挡你道了,是不是你俩早搞到一起了,我让!” 我妻子开始收拾东西,衣柜的衣服扔了一地,作势要走,小米抽着烟,冷冷发笑,似乎看一场无声电影。 我好不容易劝止住,让她俩安心睡觉。谁知道,一大早,小米不见了,打手机关机,发 小米就这样消失了,直至一年后,突然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有点嘚瑟地说她在哈佛旁听。回忆像不可遏止的海潮,铺天盖地地扑向我。我不知道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以小米的性格,肯定有很多故事发生。我也不知道什么力量让她走到了今天,但我坚信,小米,会寻觅到她的幸福,哪怕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刻,毕竟,正如她所说,她要一直奋勇向前。 (本文发表于《回乡文学》年第1期 回乡文学 发布期数:第13期 平台主编:稻草人 责任编辑:雨的印记 执行编辑:江南 来稿请投邮箱: qq.北京中科医院是假的吗北京中科白癜风医学研究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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